了无痕

【楼诚】消逝(一发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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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线模糊 一个脑洞 毫无逻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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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诚肩上的旧伤逢初春阴雨天就隐隐作痛,想是当初急匆匆地,也没处理好,落下了病根。

明楼嘴上不说,心里总揣着这事儿,给明诚敷药时眉头不自觉拧紧,明诚看着好笑,伸手想抚平他蹙起的眉峰:“又不是什么大事,皱眉干什么?”

明楼不去管他,确保药涂到位了才直起身收东西,叮嘱明诚:“这两天降温,别老挂着风衣就出门。”

“知道啦。”

这句叮咛放十年前,还是明诚见天儿拿来提醒他的,眼下从惯常不按季节加减衣物的明楼嘴里说出来反而显得好笑。明诚拢好衣服,正要打趣他,一眼瞥见他搭在床沿的手,深黑木色衬映下居然显得有点透明起来,吓了一跳:“你手怎么了?”

明楼收东西的动作一僵,不着痕迹地往袖子里缩了缩手:“手能怎么?”

明诚本来以为是眼花,随口一问罢了,看明楼这个反应不大对劲,捉过手来一看,立马皱紧了眉:“这怎么回事?”

“又不是什么大事,皱眉干什么?”明楼还端着悠哉的样子,把话还给他,明显顾左右而言他,“晚餐吃什么?”

上一次看明楼这么心虚大概得追溯到二十多年前跪在大姐面前承认他们两情况的时候了。

明诚心直往下沉,哪里还会被糊弄:“你这手怎么变透明了?这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大怒前往往有个预警,眼睛沉得像一潭墨,眉和唇都拉得平直,看起来严肃而迫人。饶是明楼也不想这时候惹他,乖乖回答:“过年那几天吧。”

这都已经是三月底了,看阿诚又有皱眉的意思,明楼赶紧顺他的毛:“当时我就翻书查了,书上说没事。”

 

 

结果当晚他趁明楼睡着了还是起来翻了一夜的书架。

其实也用不着翻,什么书在什么地方他都门儿清,可白天明楼给他看的那份资料是影印的,眼下书房里找不着任何凭据,他实在是对资料上那几个单薄的“并无大碍”信不了半分。

许是夜间受了风寒,第二天肩膀更痛,明楼给他涂药时不咸不淡地道:“晚上起来衣服多穿点。”

他对于半夜爬起来被发现这事儿一点也不惊讶,偏着头看明楼给他涂药,语气里还带了三分指责的委屈:“家里没一本书写了你那资料上的东西。”

“图书馆古籍查的。带不出来,还是借了熟人名字才进得去。”

“孤证不立。”

明楼回得平平淡淡:“那就不立吧。”

明诚眼睛一垂:“那也不行。”

“唯心主义啊,阿诚。”明楼笑他,“立不立哪能是说了算?”

明诚真有点恼了,半晌才道:“不立也得立。”

“怎么就……”

看不开三个字还没出口,明诚捂住他嘴,语气难得有点凶:“不准讲了。”

 

 

到夏初的时候,明楼的状况就完全瞒不住了。明诚请尽了中医西医,最后急得要找乡下巫医,被明楼给拦下了。

他那时身体已经趋于半透明状态,但眼神镇定,几乎比模糊的面庞更加真实可感:“阿诚,你相信我。”

“你叫我怎么信?!”明诚一推椅子,猛地站起来,椅子“砰”地砸到地板上。这么多年,他第一次向明楼发这么大火,他焦躁地走了几步,转到明楼身边,伸手想去摸摸他的脸,最后只是颓然地停在了半空中。

早在十天前,他就已经碰不到他了。

“阿诚,”明楼放缓了声调,他看着面前无措的人,安慰孩子似的,“没关系,我在这里。”

“我在这里。”

他重复道。

 

明诚最后还是接受了他那个“并无大碍”的说法,以溺水之人求生的心态。

人在就好,他半夜强打起精神迷迷糊糊看着身边那个轮廓时会想,只要活着,不能见到,那也没有什么。

7月最炎热的时候,他给明楼扇风——明楼从没法被碰到那天起就也拿不了任何东西了,自然也不吃饭喝水,但看不出来虚弱。他看上去没有任何变化,除了越来越模糊的身影和面庞。明楼甚至还有力气拿这个打趣,说人家生病都要瘦几大圈,他这都多久没吃饭了,也不见瘦一点儿,看来瘦下来是没什么希望了。

明诚凑他趣,勉强挂一个笑脸,可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这个笑有多凄惶——明楼都只在刚刚进明家时的小阿诚脸上看到过这个情绪。他心里一酸,看着阿诚,笑话都难再说下去了。

饭是不吃了,但明楼还是怕热。明诚自然担起给他扇风的任务,闲闲地跟他边聊天边打扇,不过夏日午后总是容易犯困,阿诚在第三次醒来的时候懊恼地晃晃头,道:“真是老了。”

明楼一怔。他还是第一次听明诚说这句话。

他笑笑道:“老什么,阿诚,是你最近睡得太少了。”

“哦,你知道我醒着?”虽然是问句,明诚一点儿疑问的意思没有,还理直气壮得很,“那么晚了,你怎么不睡?”

“我倒是想睡,你盯着我,我怎么睡得着?”

论强词夺理还让人无法反驳,明诚从来不打算跟明楼争个高下,他无奈地摇摇扇子,心道,我倒是敢睡,我一睁眼找不着人得悔成什么样儿。

明楼在猜人心事这点上基本十拿九稳,更不用说面前坐的是明诚。他熟悉阿诚,甚至甚于了解他自己。他看明诚低眼就知道他又在琢磨自己这个病——如果这能算病的话——笑着开解他:“别瞎想,你今晚早点睡,再这么下去,身体熬不住的。”

他说了一遍,明诚却没有反应,瞪大眼睛看着他,明楼一愣,给他瞪得有点反应不过来,还以为他不舒服,急道:“阿诚,怎么了?”

下一秒,他看着神色一刹那垮下来的阿诚,突然明白过来。

太静了。周围太静了。

他们已经听不到彼此的声音了。

 

 

等到8月中旬,明楼只已经剩下一个模糊的轮廓,常常隐在空气里,像下一秒就再也找不出任何存在过的痕迹。明诚不眠不休地守着他,对他的执著,明楼这次终于没法再说半个不字。

他们长久地对视,沉默如同亘古而生,再没有询问与关切说出口,一切却都已在彼此的眼睛里清晰地浮现出来——过去他们曾有过无数个不得不缄口不语的日与夜,可从没有哪一刻,能像现在这样平静。

既然已经预知结局,它怎么来,不那样要紧。

明楼是在一个寻常的清晨里完全隐去的。只是一个瞬间,就连轮廓也感觉不到了。

明诚坐在他对面,看着面前那张椅子不知多久,才有些迟钝地伸出手,搭了搭那分明空无一物的扶手。

到后来他已经不记得自己是怎么走出房间的了。

人的记忆机制真是奇妙,过去所有苦痛,从跌跌撞撞的孩童时期到军事课程里严苛的拷打反应训练,出生入死,遍体鳞伤,历历在目。

唯独只忘了这一次。

    

他们后来又一起生活了好些年,明诚养成了一个对他来说有点危险的习惯:他写日记。

用明楼的钢笔,在一个软壳工作本上写点零碎小事,情报工作做久了,刚开始那段日子他甚至无法习惯没有暗语的日常书写,下笔就想着还没做密码对照的模板,倒也头疼。后来才慢慢改过来,每天写一点,有没有事都要写两个字——大哥可不要嫌我啰嗦,明诚想。

 

 

明诚出事时是春天,桃花开得正艳的时节,他被押到乱石滩,背靠着河岸崖壁,站在一株歪斜斜的桃树底下,正对着一杆长枪。枪口黑洞洞的,他腰杆挺得笔直,动手的人都升起三分敬意。乱世没有章法,枪响是不需要口令的。所谓行刑的人也不过是个半大的孩子,枪举得酸了,放下手来想等一等再开枪。

他刚放下枪,风便拂过去,河畔多风,这风原来得不算突兀,拂下几瓣桃花,恰恰落在对面那人的肩头——十六七岁的小红卫兵却惊奇地看到这个一直波澜不惊的老人颤了一下,真心实意地露出了一个笑容。

什么怪人。他嘀咕一声,“咔嚓”一声拉好了枪栓。

 

 

抄家时一帮人兴奋得很,踢了门进去想大肆批斗一番资本主义风气。可出人意料的是室如悬磐,他们不甘心空手而归,拆了房间里唯一一张床,夹缝里掉出来一张纸,眼尖的人捡起来递给为首的,却是几行手写的字,意味不明:

南国有疾,始于上古,患者消隐,时逾四月,不治。终同空茫,了无尘埃,绝迹于世。疾行之时,哀鸿惨然,唐后遂无迹。国之上下以为咄咄之怪者也。

有还小不识古文的问这是什么意思,大点的孩子含糊了一声“这是四旧”,当即团了,瞥到纸后还有字,翻过来一看却不过是四个字,连摸不着头脑。字迹倒像是同一个人所留,但写到这两个字显然情绪激动,字大开大合,笔笔刻骨,和背面云淡风轻的落笔迥然不同。

 

阿诚,阿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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